佛教是崇拜佛的,到了大乘佛教,还崇拜立志作佛的菩萨。佛的数量非常之多,能称上名号来的,就有“千佛”之众,实际上是无限的;与此相应,追随佛后的菩萨,人数决不会少于佛。因此,佛教提供可崇拜的对象,实在是数不胜数,这是佛教区别于其他一神教的特点之一。
佛教的教理否认有甚么外在的造物者和救世主,而主张人的命运由人自身决定,包括人所处的周围环境和内心的信仰,都按严格的因果律,所谓“业报”法则安排的。因此,诸佛菩萨,归根到底也是人自身的产物。由于人的品格、需要、愿望及行为等千差万别,作为人的一种宗教心理的投影的佛菩萨饿,当然也就不会是一种形象。从这层意思上说,佛教创造那么多佛菩萨,,大都是其教理的拟人化,只具有表征的意义,譬如“佛”(Buddha)这个外来语,意译“觉者”,它只表征获得觉悟者的形象,绝对不能译作“神”或“上帝”。二者有根本的区别,是决不可以混淆的。传说释迦牟尼有十大弟子,分别代表十个“第一”,所谓智慧、辩才、解空、说法、多闻、持律、头陀、天眼、神通、密行等,那表征意义就十分清楚。中国佛教比较普遍的崇拜“四大菩萨”,也是各有所表:观音表“悲”,地藏表“愿”,文殊表“智”,普贤表“行”。佛教经典善于使用譬喻,连它的因明推理形式也把譬喻当作大前提,而寓言之丰美,令治文学的学者都大为赞叹,我认为这与它把教理拟人化和把佛菩萨表征化的思想方法一致,都是在突出现实人的主体性地位,而不是强加给一个外在于人并凌驾于人之上的甚么神秘实体。关于弥勒信仰,也属于这种情况。由于弥勒又别具个性,再经过中国佛教信仰者的加工,所以可供研究的方面很多,例如他的“上生”,他的“化身”,就都是颇饶兴趣的话题。本文仅就《弥勒下生经》所塑造的弥勒及其净土,谈些读后感。
一
佛教崇拜的弥勒,其实有两个位次,一是未来时态的佛,一个现在时态的菩萨;弥勒净土也有两个,一个是在“欲界天”的中间一层,称作兜率天的后院天宫里,一个在“阎浮提”,即我们现实生活的这个世界上。但不管在哪个位次上,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,那就是都不脱离一般佛教十足厌恶的“三界”,并且就在“三界”的那个最下层次“欲界”之内。因此,从严格的佛教教义说,弥勒所在的国土,本质依然是应该超脱的“秽土”,《下生经》的理想过,又等而下之,竟就安置在“人间”、“人界”,但也因此也就特别受到我们普通人的欢迎。现代中国佛教在海内外都在提倡“人间净土”,我认为这可能成为佛教的一种潮流,而其经典根据就是《下生经》,它就是“人间净土”的原始范本。弥勒的根本性格,也与佛教推崇的一般导师不同,他不在“救苦”而是“施乐”。佛教所谓的“乐”,是相对“苦”而言,狭义指快乐,广义则是幸福,所以弥勒也就是欢乐幸福的象征,对于弥勒的信仰,则成了对欢乐幸福的向往和追求。弥勒意译慈氏,慈就是爱。以爱实现人间生活的幸福,应该是大乘佛教的本意,弥勒信仰也就成了最贴近大乘佛教本意的信仰。
据《维摩洁》、《弥勒所问本愿》等佛经说,释迦牟尼出生在“五浊恶世”,众生刚强难化,不知惭愧;道德败坏,不易教诲;六时作恶,不知厌足,因此,佛教的重点是讲地狱,饿鬼,畜生等“刚强语”,使人作恶不善事时,有所畏惧;菩萨则行种种难行苦行,布施国土家园,财物妻子,以至耳目头足,血肉脑髓,以利益众生,成就佛道。所以释迦牟尼是苦难的产物,也是舍己救人的崇高表率。原始佛教即把人生是苦作为全部教义的出发点,把铲除苦难的根源,作为解脱的终极目标。像家喻户晓的观世音菩萨,也是以救苦救难的形象而深受信徒的虔敬。弥勒作为菩萨,与观世音不同,作为佛,也与释迦牟尼有异。他只教化众生和成佛的途径,不是舍身苦行,也不作种种呵斥,而是但行“善权方便安乐之行”,为唯一信条。至于“方便安乐”的内容,说来很多,总归不外两点:一是劝人归依佛教,行善待戒;二是劝人相信,弥勒“本愿”建立的思想国土,定会到来。也就是说,弥勒之布教,不足单纯斥责众生如何罪恶深重,也不足用地狱、饿鬼等神话恐吓人们不去犯罪,更不倡导把亡国破家,毁形舍身当作解脱的手段,而是要从正面的,积极的方面着眼,告诉人们,人生未来,是充满希望的;有一个美好善良、丰盛欢乐的世界,完全能够凭借众生自身的力量,用自己的实际行动,在我们人世间实现。因此,《弥勒大成佛经》说,弥勒下生出世,全是为了“施乐”,他“本为菩萨时,常施一切乐,不杀不恼他,忍心如大地”。
这样,弥勒之作为现在时态的菩萨,就是以“常施一切乐”为己任;其作为佛之于未来出世,就是给我们一切世人带来“乐”。我想,弥勒下生我们人世间来建立净土的信仰,在中国历史上之所以特别受到贫困苦难的民众的拥戴,与其在佛教中别树一帜,改痛绝尘世的消极悲观主义为提升尘世的积极乐观主义,从而给人以生活的 信心和勇气,有绝大的关系。
二
西方净土和唯心净土,在中国佛教的净土信仰中占有极大的分量。相对于弥勒下生信仰而言,“西方”虽然“极乐”,但他不属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,使人难免有疏离之感;“唯心”虽然可以满足净化心理的需要,但它最多止于独善其身,更不能实际地改变人的物质生活条件。弥勒下生弥补了这两种信仰上的缺陷,使就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上,迫切要求改变生存环境的人,特别感到亲切而且可行。现在,首先让我们看看弥勒将要下生于我们的这个世界,已经有了些什么样的变化(据《大成佛经》《下生经》):
第一,自然环境:海域有所减少,其地平净如琉璃镜。诸者适意可意悦意的香花,花鬓柔软,状如天僧,所生吉祥果,香味具足。丛林树花,干果美妙,极大茂盛。时气想适,四时顺节。谷食丰贱,人民织盛。城邑次比,鸡飞相及。
第二,城市建设:此土有一大城名“翅头末”,高广千百由旬,七宝庄严;七宝阁楼。
端严殊妙;(列诸宝女,手执真珠罗网,密悬宝铃,声如天了;渠泉树木成行,流水异色,更相映发,两岸纯布金沙;街巷宽敞,悉皆清净,有大龙王洒掩尘土,令其润泽,犹若油涂;陌巷处处有明珠柱,光耀如日,昼夜无异;市民也随时洒扫,维持洁净,男女便利,地裂受之,受己还合,生赤莲花,以避秽气;人之将终,自然行诣山林树下,安乐取尽,社会安稳,无有怨贼劫窃之患,城邑聚落无闭门者,亦无衰恼水火刀兵及诸饥馑毒害之难。以此都城为中心,复有八万四千众宝小城以为眷属,居民不管远近,随意交往相见,无所障碍。全境到处是园林浴池泉河流沼,无数美鸟,各出妙音,四时花卉,昼夜常开,果树香美,充满国界。
第三,君民生活:这里的人民,寿命具足八万四千岁,智慧威德,五欲众具,日日享受,极妙安乐,快乐安稳;无有中天,无有病痛,亦无寒热风火等恼苦。贪瞋痴等三毒,不大殷勤,无有垢秽,奉行十善;人心均平,皆同一意,相见欢悦,善言相向。地内自然生出香米,入口消化,百味具足,气力充实;金银珠宝,各散在地,无人省录。其时的国王称作“转轮圣王”,名叫“穰佉”,具有“七宝”,镇此阎浮地,“不以刀杖,自然靡伏”;拥有四种兵,但不以威武治天下;生有千子,勇猛端正,怨敌自伏;国界军民上下,一切相视,不怀恶意,如母爱子。国有四大宝藏,分别在乾陀罗国(在今巴基斯坦境),弥缇罗国(不祥),须罗吒国(在今印度西北境),波罗奈国(在今印度北部恒河左岸之瓦腊纳西,传说弥勒的出生地);此四大藏,自然开发,显大光明,满中珍宝,各有四小亿小藏附之,人皆可往观,而心无贪着,亦无守护者。
以上从自然环境,城市面貌,社会结构,物质财富,生活质量,人际关系,精神境界,道德面貌等多方面,描绘了当时佛教可能想象得到的一种理想王国。这样的理想王国,尽管也可以说是弥勒下声所成,但更确切的说,它其实是弥勒由兜率天下生我们阎浮提的基本条件。弥勒对下生的条件是非常挑剔的,他连投生的父母也要经过严格选择,从家庭出生,性体相貌,一直到道德品德,必须得到他的满意,他才出生。这就是说,我们这个世界之能够实现净土,并非弥勒下生特别施与我们的恩惠,而是我们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上,用自己的实际行动,满足了弥勒的“本愿”,感到了弥勒的下生。因此我们说,弥勒不是西方信仰的那类救世主,而只是一种象征:众生只有按弥勒下生的条件自己去努力实干,才会实现,也能够实现自己向往中的理想。
弥勒信仰要建树的,依然是中国佛教特有那种着重于提高信徒的自信和自立的精神;它鼓动我们世人要自己去创造自己的幸福,不要幻想奇迹。
三
佛教的根本信条是因果报应,所谓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《大成佛经》说,“我灯语未来世”得见这位“三界眼目”的弥勒,乃是“人中最大果报”。所以要想逢上弥勒盛世,见到下生弥勒,众生必须从现在就造作能生活于其间的业因,满足弥勒的十大愿望。其中我以为特别有意义的这样几点:
第一,于“一切众生起柔软心”。这是处理一切群体关系的基本态度和基本原则。“柔软心”是相对狠戾好斗的“刚强心”而言,包括对人要“慈心”相向,与人为善,“恭敬和顺”,“语言谦逊”,“如子爱父,如母爱子”,而以“不杀”为首的“十善”为其核心内容。
第二,礼佛忏悔。所谓“我悔一切过,劝助众道德”,要有过则改,真诚自我批评,共同提高道德水平。
第三,令众“和合”。即善于消解人的精神苦闷,调节人际矛盾,维护社会和谐,“或有恩爱别离,碰党诤讼,极大苦恼,以为便力令得和合。”
第四,“施人衣食”,济人厄困,于苦恼众生,“令得其乐”。此中“施乐”,也就是弥勒的品格,能与弥勒共鸣的品格。
显然,弥勒要求于人们做的事情,归根到底是随顺佛教,乐善好施。他所指示的方向,是要人们用完善道德,提升人格,净化心灵的办法,建成他在人间的净土。我以为,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,就是弥勒信仰的合理化根据;任何理想国,没有道德建设,没有精神文明,是不可想象的,这也是我们今天仍然要研究弥勒文化的意义所在。但是,如果仅仅停留在道德的层面,精神的层面,要实现弥勒的人间理想,同样是不可能的。譬如说,理想国首先需要一个适合人类生活的优美而又悦意的自然环境;需要建筑华贵,交通方便,光明洁净,处处有树草花果掩映,清池流水分布的都市;更需要物质财富极大丰富,不但衣食充足丰美,珠宝遍地,而且人人健康长寿,无病无灾。如此等等,当然不是单纯的道德感应,“自然”可以招得来的。大地不会自生香稻,树木也不会自然供应美衣。精神的力量能够推动物质世界的改造,而不能代替物质世界的改造。物质财富也必须通过物质的手段才能真正创造出来和积累起来,因而需要付出艰辛卓绝的劳动实践,需要不断创新的科学技术,需要全民教育的日益提高。这一切,弥勒信仰里没有告诉我们,我们也不能要求几近两千年的弥勒信仰就向我们提示出来。但是,在我们今天的弥勒文化研究中,这却是绝对不可忽视的一面。
弥勒下生的美好愿望,激励佛徒为创建人间净土而净化自己的心灵,并积极参与变革和改善现实生活条件的种种社会活动,表现了很强的生命力。而这一信仰动员众生用自己的力量去建设自己的理想福地,我感到特有启发,更有普遍意义。(信息来源:香港宝莲禅寺)
编辑:明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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